金钱能购买快乐么？

金钱和快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？两篇同样高质量的研究，得出南辕北辙的结论，到底哪个结论才更有道理？

文丨伍治坚

更多的金钱能不能带来更多的快乐？这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。在很多人看来，有更多的钱，可以购买更大的房子和车子，可以不用看老板的脸色，想辞职就辞职，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。但另一方面，很多人也为社会上弥漫的拜金主义气息感到不安，担心我们的孩子被消费主义洗脑，并经常提醒他们：金钱不等于快乐，快乐并不是想买就能买到。

那么金钱和快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？

关于这个问题，最近二十年比较有影响力的一篇研究，来自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卡尼曼和迪顿。在他们俩合作的一篇研究（Kahneman and Deaton, 2010）中，作者在收集了45万份调查问卷后总结得出，当一个人的年收入达到并超过75,000美元（约合人民币51万）以后，再多的收入就无法给他带来更多的快乐了。这篇研究的影响力巨大，被全世界各种媒体和作者援引。绝大部分读者应该都没有读过原文，只是记住了75,000美元这个关键数字。事实上，该研究原版的结论是这样的：

第一、一个人的年收入，和对于生活的满意度成正比，也就是收入越高，对生活满意度越高。但是两者之间是对数线性关系，而非简单的线性关系。举个简单的例子，当一个人的年收入从5万人民币上升到10万人民币时，他的生活质量可以得到很大改善，因此对生活的满意度也会提高不少。但是当他从年收入50万增加到55万元时，他就无法获得相同的满意度提高。想要获得类似的满意度提高，他的年收入需要和前面一样翻一番，即从50万增加到100万，这样才可以获得类似于年薪5万到10万的满足感。

第二、当一个人的年收入达到75,000美元以后，他的情感满意度不再随着收入的提高而增加。情感满意度主要包括三大类：正面影响（发笑或者享受的时刻）、非抑郁（比如感到担忧）和无压力。就是说，在个人年收入达到并超过75,000美元的人群中，研究人员发现他们同样受到担忧、抑郁或者压力的影响，这些烦恼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收入提高而减少。

有钱人再有钱，也无法完全消除烦恼，有些人甚至还过得很苦，并不比中产阶级更快乐。比如马云在2015年就说过：”一个人拥有100万美元是最幸福的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。超过1000万美元就开始操心资产配置及投资事宜。对我来说，所拥有的财富已经不是金钱，而是责任。”这样的研究发现和富豪语录，在广大读者人群中是很有市场的，因此也被媒体大量报道。

这样一个让广大中产阶级自我感觉良好的研究发现，持续流行了十多年。然而在2021年，有另外一篇研究（Killingsworth, 2021）似乎发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结论，因此也对“75,000美元以上金钱无法买快乐”的说法发起了挑战。

在这篇新的研究中，作者在收集并汇总了33,000个正在工作的成年人数据后得出结论，一个人的年收入越高，那么不管是他的生活满意度，还是情感满意度，全都变得越大。这个规律在年收入低于和高于75,000美元的情况下全都存在，并没有什么区别。为了收集到高质量的数据，Killingsworth专门研发了一款手机APP，用APP来收集随机抽取的工作人士对生活和情感满意度的打分，因此比上文提到的卡尼曼的基于问卷调查的研究更有说服力。

两篇同样高质量的研究，得出南辕北辙的结论，到底哪个结论才更有道理？相信每个读者都可能有自己的判断。在讨论这个话题前，让我们先看看研究的作者们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的？Killingsworth和卡尼曼在2023年合作发表了另一篇最新研究（Killingsworth et al, 2023），对上文提到的矛盾结论做出了最新解释。他们确认：

第一、年收入越高，就越快乐的规律，确实存在，不管一个人的年收入是低于还是高于75,000美元。当然，这个规律在年收入超过50万美元、100万美元或者1000万美元后还是否存在，那就很难讲了，因为符合标准的样本量越来越少，因此很难得出一个经得起统计检验的结论。

第二、收入越高越快乐的规律，在超过一个临界点（12万美元，约83万人民币）后，在最不快乐的15%的人群中不再明显。就是说，如果一个人本来就很不开心，属于人群中最忧郁的15%，那么在他的年收入超过12万美元之后，更多的金钱并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快乐。细细想来，这个发现并不让人意外。金钱确实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价值，但是生活中有些事情是无价的，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。比如一个人不幸失去了最亲密的家人，并导致他的情绪长时间处于悲伤状态，那么对于他来说，再多的收入也无法让他更快乐，因为不可能把失去的亲人再复活过来。

从这么多有趣的研究中，我们能够受到哪些启发呢？在我看来，有这么几个角度供大家参考：

第一、我们应该客观认识金钱的价值。没有必要妖魔化更高的收入，因为更高的收入确实可以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，能为很多人带来更大的生活满意度和情感满意度，也就是让我们更快乐。通过诚实的方法努力追求更高的收入，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，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，都是人之常情，没有必要遮遮掩掩，不好意思。

第二、不同的人的经济基础和家庭背景不同，因此更多的收入对于提高不同人快乐程度的作用是不一样的。比如你现在年薪5万人民币，那么通过努力把年收入提高到10万元，确实能极大的提高生活满意度。但是假设你的收入已经到了50万人民币，要想获得相同的满意度提高，就需要把自己的收入提高到100万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需要付出的努力和牺牲（比如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，或者陪伴家人的时间），可能要远远超过从5万提高到10万的程度。在这个时候，你可能就需要考虑一下，是否还值得这么做。

第三、虽然金钱有很大的用处，但绝不是万能的。我们生命中的一些东西，比如亲情，爱情，健康等，都是无价的，再多的钱也买不来。在我们追求事业成功，更高的收入时，也要提醒自己不要牺牲那些最宝贵的买不到的东西，否则到了自己幡然醒悟的时候，可能已经太晚而追悔莫及。

参考资料

Daniel Kahneman and Angus Deaton, High income improves evaluation of life but not emotional well-being, Psychological and Cognitive Sciences, September 2010

Matthew Killingsworth, Experienced well-being rises with income, even above $75,000 per year, Psychological and Cognitive Sciences, January 2021

Matthew Killingsworth, Daniel Kahneman and Barbara Mellers, Income and emotional well-being: A conflict resolved, March 2023

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

作者系新加坡五福资本CEO

责任编辑 冯涛 [e-mail]

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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